谢尽欢坐在雪山之巅，背靠嶙峋冰岩，望着天边第一缕晨光洒落在金龙鳞甲上，折射出万道霞彩。令狐青墨盘膝于龙首之前，双手结印，周身流转着淡淡的金色符文，仿佛与这天地呼吸同频。自那日鸣龙归墟一别，他们已踏遍九州山河，不为逃遁，而是以龙行丈量世间冷暖，以雷火涤荡不公。

风雪簌簌，吹动他半旧的玄袍，袖口早已磨破，却仍被他穿在身上??那是墨墨亲手缝补过的，针脚歪斜，像极了她初学女红时的模样。

“还在想京城的事？”令狐青墨收势回眸，眼瞳已褪去纯粹金芒，恢复如常人般温润清亮，唯有凝神时，才可见其中隐有龙纹流转。

谢尽欢笑了笑，伸手将她拉入怀中：“不是想京城，是在想郭太后给我的那封密信。”

“她说什么？”

“说皇帝昨夜梦到紫微星坠落，惊醒后彻夜未眠，命钦天监连算七日，结果皆是‘帝运动摇，真龙现世’。”他语气轻佻，眼里却没有笑意，“如今朝中已有大臣提议，要重建镇妖塔，供奉‘鸣龙双影’，说是祈求国泰民安。可笑的是，当年下令封印鸣龙的，正是他们祖宗。”

令狐青墨靠在他肩头，轻叹一声：“人心总是如此。你救他十次，他当你是理所应当；你威慑一次，他便视你为祸乱之源。”

“所以我早说了，不当官，不称王，不立庙。”谢尽欢捏了捏她的耳垂，“咱们就做一对野神仙，管他王朝更替，只守彼此就好。”

话音未落，空中忽起异响。

嗡??

一道血色丝线自虚空裂隙中穿出，缠绕在金龙尾梢，瞬间渗入鳞下，激起一阵剧烈震颤！

“不好！”谢尽欢猛地站起，雷光已在掌心凝聚，“是蛊念残丝！”

令狐青墨脸色骤变：“司空老祖的气息……怎么可能？他不是已经在归墟崩塌时被五曜反噬，神魂俱灭了吗？”

“若他真死了，又怎会留下这一手？”谢尽欢一把将她护在身后，镇妖令腾空而起，化作三尺雷刃悬于头顶，“这丝线带着记忆烙印，是专门用来追踪守护者血脉的阴蛊之术。有人……把他残魂重新聚起来了。”

远处云层翻滚，竟渐渐凝成一张巨大的人脸??苍白、枯槁，双目无瞳，唯有两点猩红如烛火摇曳。

“谢……尽……欢……”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，“你以为……斩断因果就能逍遥世外？鸣龙之力，岂容凡人亵玩？”

“司空砚的死，是你安排的苦肉计？”谢尽欢冷笑，“让你侄儿临死吐露线索，引我们入局，实则只为激活血脉共鸣，唤醒你自己？好一个借尸还魂的局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那虚影狂笑，震得山石崩裂，“我族千年炼蛊，早已超脱生死。肉体不过容器，神识即是蛊母！只要世间还有怨气、恐惧、执念存在，我便可借一线生机重生！更何况……”他目光陡然锁定令狐青墨，“她体内流淌着鸣龙之血，每一次觉醒，都是对我最好的滋养！”

谢尽欢怒吼：“那你做梦！”

雷刃劈空而出，直取云中幻影。然而那血脸只是轻轻一散，便化作万千血蚊四散飞逃，转瞬融入风雪之中。

“没用的。”令狐青墨闭目感应片刻，眉头紧蹙，“他的意识已与南疆百蛊融为一体，成了‘群生之蛊’。除非彻底净化整片南疆地脉，否则杀不尽，斩不断。”

“那就净化。”谢尽欢转身扶住她肩膀，“还记得蒋梦凡留给你的《九幽解蛊经》吗？她说过，唯有守护者亲临地脉源头，以血为引，以魂为灯，才能破其根柢。”

“可那样做，我要耗损三分之一的龙魄。”令狐青墨看着他，“意味着我会虚弱很久，甚至可能……暂时失去飞行能力。”

“那就让我背你。”谢尽欢说得理所当然，“你忘了？你说过要带我飞，可我也说过，换我来护你周全。”

她望着他，忽然笑了，眼角沁出一滴泪，落地成晶。

三天后，南疆腹地，黑水渊。

这里是古巫族埋骨之地，也是司空一族最初炼蛊的祭坛所在。深渊之下，暗河奔涌，水中浮尸无数，皆是千百年来被献祭的无辜百姓。每一具尸体口中都含着一枚蛊卵，随水流缓缓旋转，形成诡异的阵法图腾。

谢尽欢披着一件避毒蓑衣，背着令狐青墨一步步走入渊底。四周瘴气浓烈，寻常修士踏入十里之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，但此刻，每走一步，他脚下便有一圈雷光扩散，将毒雾尽数驱散。

“前面就是地脉之心了。”令狐青墨指着深渊中央那一团不断搏动的黑色巨茧，“那是‘万蛊母巢’，由百万怨魂与蛊虫融合而成。我必须剖开它，注入自身精血，才能启动净化仪式。”

“我陪你进去。”谢尽欢道。

“不行！”她急声阻止，“母巢会吞噬一切外来意识，你会被蛊虫啃食神志，变成行尸走肉！”

“那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他却不退反进，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，“若我真被侵蚀，请立刻斩断我与外界的联系，哪怕……杀了我也行。”

“你说什么胡话！”她怒斥，眼中已有水光闪动。

“我不是胡说。”谢尽欢凝视着她，一字一句，“这一路走来，我放过很多人，唯独放不下你。若有一日我成了你的敌人，那最痛快的方式，就是死在你剑下。”

令狐青墨咬唇良久，终于点头。

两人并肩踏入母巢。

刹那间，世界颠倒。

眼前不再是深渊，而是一座巨大的血色殿堂。殿中跪满披枷戴锁之人，个个面容模糊，唯独胸口燃烧着幽蓝火焰。那些火焰中，浮现出他们的记忆片段：母亲抱着婴孩哭泣，少年挥剑斩敌，老人临终握着家书微笑……

“这是……被吞噬者的灵魂？”谢尽欢低语。

“不止。”令狐青墨神色凝重，“这是司空老祖收集的‘情念之力’。爱、恨、悲、惧、执、欲……所有强烈情感，都是他炼制顶级蛊虫的养料。”

忽然，大殿尽头响起脚步声。

一人缓步走来，身穿古式祭司长袍，面容竟与司空砚有七分相似，但更加苍老阴鸷。

“欢迎来到……我的王国。”他微笑，“我是司空无咎，司空老祖的本体意识，也是最后一代纯血巫王。”

“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？”谢尽欢沉声问。

“当然。”司空无咎摊手，“千年前，鸣龙妄图打破仙凡界限，导致天地失衡，生灵涂炭。是我族先祖挺身而出，以秘法将其封印，并代代守护这份禁忌之力。可你们呢？一介凡人，竟敢唤醒它？还让它与人类结合？荒谬！可笑！不可饶恕！”

“所以你就用无数无辜性命炼蛊，只为维持你所谓的‘秩序’？”谢尽欢怒极反笑，“你们才是真正的疯子！”

“秩序需要牺牲。”司空无咎冷冷道，“就像园丁修剪枝叶，牧人宰杀羔羊。为了大道稳固，些许蝼蚁的哀嚎，何足挂齿？”

“那你错了。”令狐青墨忽然开口，声音平静却如雷霆贯耳，“真正的大道，从不建立在鲜血之上。你口中的秩序，不过是强权的遮羞布。”

她抬起手，指尖划过虚空，一道金光浮现，竟是那日鸣龙归墟开启时留下的印记。

“现在，我以亢金龙守护者之名，宣告：此地??**净化**。”

轰！！！

金光炸裂，整个血色殿堂开始崩塌。那些跪伏的灵魂纷纷抬头，眼中燃起希望之火。蛊母巢穴剧烈抽搐，发出凄厉尖啸。

而就在此刻，谢尽欢猛然感到脑海一阵剧痛！

无数画面涌入??他看见自己举起剑，刺向令狐青墨；看见他在皇宫前屠戮百官；看见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，仰天狂笑，双目赤红如魔！

“不……这不是我！”他抱住头嘶吼。